楊音希說完， 自己都感慨自己機智。

果然， 家屬的詞一出， 勞嘉茂回了一個“我懂的”的眼神， 不多問了， 安安靜靜跟她一起走進酒店大堂。婚禮在三層，他們來晚了，不願意再等電梯直接走路上去， 在樓梯口一拐角就看見兩對新人在迎賓。

新娘子穿著婚紗精致打扮的模樣很漂亮，楊音希差點沒認出來那曾經是套件睡衣在宿舍裏走來走去的室友， 揚起一笑，走過去給紅包道恭喜。

大喜日子， 室友也高興，登時變回了讓她去食堂帶飯的無賴，擡手一拍肩膀， “你藏起來偷偷變那麽好看啊。”

“哪有。”楊音希說，“兩位新娘最漂亮。”

老實說， 隔了大半年沒有見又有多人在場， 她們倆的話之間難免多了客套， 寒暄幾句之後便有人引了楊音希入席。

她沒有跟勞嘉茂坐在一起。

身為接近婚期答應來參加的人，楊音希無奈跟別人湊桌子，看著面前保持禮貌疏遠微笑的同桌人， 尷尬清清嗓子點頭執意便拉著椅子坐下。

新娘子在忙，自在沒有註意到，而勞嘉茂一坐下就跟兄弟聊上了， 完全沒有看這邊。

婚禮開始前的大圓桌安靜得只剩下背景音樂。

服務員給她倒茶，楊音希道了聲謝，不甘的眼神掃過位於桌子另一邊很不好夠到的瓜子喜糖。

站了大半天，她下班直接過來，一點東西都沒吃。

好餓。

現在人手一部可以提供娛樂的手機，同桌人跟她對視之後默契地低下頭，楊音希悄悄瞅，發現這一桌都是與她年紀差不多的人，而且大部分是男的，唯二的妹子們時不時挽著身邊的男朋友說著悄悄話。

她好像掉進了一個坑。

楊音希嘆口氣，只好默默開始玩手機了，切到微信跟閔珺哀怨一聲，“好尷尬，一個人都不認識。”

閔珺秒回：“不是同學的婚禮嗎？”

“同學在另外一桌嗚嗚嗚。”

閔珺回了個摸頭的表情，“乖，就當吃頓飯。”

“好吧，希望菜好吃……”

她是來晚了的那一批，新人們特意把開始時間延遲了十五分鐘，楊音希坐下，熙攘的大堂已經差不多滿了，司儀在臺上弄麥克風，偶爾搞出一聲尖銳的響聲。

楊音希來之後第一次聽見，嚇得抖一抖，沒想到隔了一個位置的漢子比她還膽小，竟然低低叫一聲，“嗬！”

身為上課狠抓紀律的人民教室，她條件反射地看了過去。

漢子對上她的視線，神色尷尬。

“呃……”楊音希想裝作什麽都看著。

漢子卻搭了一句，“你是哪位新人的朋友。”

人家客客氣氣的，楊音希想到自己還要跟這個人吃一桌菜，有禮貌地答，“新娘的大學同學。”

“哦，我是她同事。”漢子自我介紹，“姓李單名程。”

楊音希眼角一抽。

其實她不想跟人家交換名字啊。

“我叫楊音希，你好。”她裝作拘謹的樣子小聲答了一句。

沒想到，李程很是主動地挪了個位置過來，“什麽？”

“楊音希。”她尷尬地重覆一遍。

李程點點頭，笑出一口白牙，“很好聽的名字。”

很老套的搭訕。

楊音希想著，思索怎麽樣才能婉轉又不失尷尬地表示“我很忙沒空說話”的態度，李程見她皺眉，笑瞇瞇又問了幾句，“你介意我坐在這裏嗎。”

“不介意。”楊音希端著笑，心裏咆哮：大哥，你已經坐過來了好伐！

幸好，司儀好像聽到了她絕望的呼喊，開了麥克風客氣有禮地開口，“尊敬的各位來賓……”

楊音希一秒不猶豫地望過去，目光炯炯有神。

開場白無疑是套話，司儀烘托一番，工作人員換BGM，兩對新人便在掌聲中走過撲滿花瓣的紅毯。婚禮的主色調是淺紫，漂亮的光芒打下來時少了分冷清，多了分柔和，映著兩對新人的笑。

明明現在室友漂亮到了某種高度，楊音希依舊一眼看出這是曾經大咧咧喊“你記下課本重點沒有”的同學，彎起唇角，心裏迷之感慨。

一年前，她們還是稚嫩的準畢業生，在煩愁論文怎麽寫。

楊音希封紅包的時候，哪怕是真誠祝福，花了大筆錢的心依舊是隱隱作痛的。衛蘭雪看她嘟囔“這麽多錢要認真對待”一筆一劃謹慎寫自己名字的樣子，撲哧一笑，“你心疼啊，你去問問現在恒越酒店辦次婚禮多少錢，新人要比你痛多了。”

“那不一樣嘛。”楊音希振振有詞，“這是他們的終身大事，最高興的一天，值得啊。”

衛蘭雪挑眉，“你封紅包覺得不值得了？”

“不是，就是感慨一下，唉，婚禮真的好花錢。”楊音希扁嘴。

衛蘭雪輕笑，“將來你，嗯，嫁了，我給你封一個特大紅包行了吧。”

楊音希沒註意到衛蘭雪頓了一頓，樂呵呵說，“心領了，不過，我要祝福就夠了。”

如今，她看著盛大的婚禮，在眾人目光下走向舞臺的新娘子，婚紗裙擺像是花瓣一樣散開，身邊有人亦步亦趨拍攝，挽著要共度生活的人……

楊音希羨慕，有嫉妒，沒恨。

她根本沒法想象跟閔珺走這條路的樣子。

兩條婚紗擠在一塊兒，難移動嗎？大家會這樣一臉興奮地用手機拍攝，祝福的話不斷嗎？

楊音希莫名生出點憂傷把自己拐進去了，僵笑垂眸，泛著水光的眼睛一次也不眨，酸澀不已，卻騙自己這與失落與遺憾無關。

這時，一包紙巾悄悄地挪到了她的眼前。

楊音希順著那只手看過去，旁邊的李程也跟剛才的她似的，裝作什麽都沒看見。

小聲說了句謝，楊音希拿出一張擦了擦鼻子，蹭掉眼角的淚花。

敬酒的時候，室友拉了她偷偷說一句，“怎麽樣，特意給你安排了這麽一桌，都是青年才俊，尤其是你身邊那個……”

“小玲。”楊音希哪怕經過一番心裏掙紮，哪怕有難言之隱，對閔珺起碼的態度還是在的，抿唇輕輕說，“我不是單身。”

“啊，這樣啊，對不起我不知道……”室友窘迫。

楊音希笑了，故作輕松道，“沒事，怪我太忙，沒有及時告訴你。”

這一次的晚飯，她如坐針氈，吃得很不盡興。

旁邊的李程觀察她在看什麽，厚臉皮轉盤把菜轉到她的面前。人家可以說是追求，也可以說是客氣，楊音希怕是自作多情，道謝婉拒的頻率比動筷子還多。

慢慢地，李程消停了，“我懂，女孩子註重身材。”

楊音希啃著有點硬的韭黃，郁悶想：這麽臭，你快點離遠點啊。

大概是剛跟她說過話，室友換了套衣服，出來看到了李程的殷勤，不著急應酬賓客而是走到她面前說，“小劉找你吶，過來。”

可是，她們中途被攔住了。

“小玲啊。”一個打扮頗為考究的中年男子打著酒隔兒說，“你是我的得力助手，為公司做了這麽多貢獻，大喜的日子，我得敬你一杯。”

小玲面色不大好看，對著領導賠笑，硬著頭皮把那杯燒得慌的烈酒喝下去。

之後再走路，小玲步子晃起來，腦子也不清楚了。

楊音希看得膽戰心驚，忙扶著去找新浪和伴娘，誰知道半夢半醒的小玲喝懵了，自己老公都不認，就認準睡在自己隔壁床四年的她，緊緊抓著不放，“我在哪兒呢……今天有課不？”

“沒有，”楊音希哄小孩子一樣勸室友，“你在結婚呢，看。”

她指指新郎，小玲沒什麽反應，她指指捧花，小玲倒是一個激靈清醒不少，極其仗義地把捧花塞到她手裏，“拿著，我說過我要是結婚，第一個給你的！”

“……”楊音希心情覆雜，望著傻笑的小玲無聲嘆口氣，強打精神勾起唇角：姐姐啊，你沒看到你旁邊的伴娘哀怨要吃人的黑臉嗎！還有，你曾經同情我單身四年的話，沒必要重提了吧……

“希希啊，我告訴你，”小玲拉著她說個沒完，“訂酒店得越早越好，你看我，為這個地方才提前半年，糊裏糊塗決定了，唉，還想著攢夠錢去文瀚辦，那可是全市最好的！早定三年都不虧！”

新郎的臉也有點黑。

“嗯嗯。”楊音希敷衍答著，遞上水杯讓小玲喝。

有了新娘子執著地拉扯，她完全沒註意到時間，等桌子收拾得七七八八，外頭車子擁擠才想到給閔珺打電話。閔珺至少要花半小時，而她呆在休息室完全是讓小玲說胡話的不穩定因素，讓大家臉色越來越難看的那種。

楊音希只好灰溜溜地去酒店一樓大堂等待了。

“這麽晚。”李程經過，挺有風度地說，“你一個人嗎？”

楊音希搖頭，“等人。”

“很晚了，我陪你等一會兒吧。”

“不用，”眼見李程自來熟地坐下，楊音希頓了頓，為了不煎熬渡過閔珺來的半小時，說個狠招，“我老公要來了。”

反正閔珺挺攻的。

一說這話，李程的笑有些僵，輕咳道，“還是陪你等吧，人來人往，你一個女的不安全。”

“可……”楊音希糾結。

李程說，“他快到了，不是嗎？”

楊音希已經預想到李程看到閔珺的震驚臉。

李程是小玲的同事，擡頭不見低頭見，她留下這麽個“撒謊”的形象，實在有些丟人……

“我問問她到哪裏了。”楊音希幹笑，用手機給閔珺打電話。

閔珺接了，“餵？”

“你開車還是司機開車？”楊音希問了最重點的一句。

閔珺默然片刻，答，“司機。”

“噢。”楊音希稍微安心，卻說不出讓司機小哥代閔珺過來接他的話。

恰好，李程看她沈默，又問，“你老公到哪裏了？”

閔珺很聰明。

“我在松柏路，到酒店門口會和小張換位置，”閔珺淡淡說，聲音被驟然刮來的風一吹，輕得要聽不見，“換好了你再過來。”

短暫的通話結束了。

閔珺沒有再溫柔等她先掛斷。

“她到松柏路了。”楊音希有些楞神，說話的聲音都是虛的。

李程皺皺眉，輕笑道，“怎麽了，催老公被罵？”

楊音希看著李程這張殷切的笑臉，想到閔珺煩愁時輕蹙眉間揉捏的樣子，腦一熱吸口氣，用生硬的口吻和打顫的調子說：“不是，我喜歡女的，來接的是我老婆。謝謝你肯陪我等，但是她很快就要到了，看到你可能會不高興，請讓我一個人呆在這裏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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